现在到了雨村，我和胖子、闷油瓶也过上了田园乐生活。
家里的母鸡终于抱崽了，孵出了一窝小鸡仔，不过数量不多，只有三四只，但对于咱家第一次做妈妈的母鸡来说，已经很可以了。
不过这几天正值梅雨季，气温下降的特别快，鸡窝里有一只小鸡仔体质差。今天早上，我们就注意到了这只奄奄一息的小鸡，生了病的小鸡仔趴在地上，头歪歪的只能特别小声的“叽叽”几下。
按照我的经验，这只鸡肯定是救不活了，但是闷油瓶不是很想放弃，他把小鸡放在手心，小心的捂好，说是要去山上看看。我不知道他想干嘛，但还是让他去了。
等到中午他还是没有回来，我坐在沙发上，不知怎么的，就想起了关于闷油瓶的一件往事。
我一向自诩自己是一个非常了解闷油瓶的人，但不能否认的是，我和他认识的时候实在太晚了，无论我怎么努力，总归还是错过了他这一生中的大半时间。
而在我错过他的时间里，张海客在那段时间又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，他和闷油瓶称得上是发小。他们一起训练、一起放野，才两岁大的时候就认识了彼此。也许在闷油瓶不怎么美好的幼年时光里，儿时的张海客，可以称得上是他的一份难得回忆。
在我和这个人交道时，张海客为了赢得我的信任，就说了很多闷油瓶的事情来博取好感。
接下来这个关于闷油瓶的故事，就是张海客亲口告诉我的，事情是发生在他们的放野时期。那个时候的中国还很黑暗，因为政治动荡和战事频发，人们的生活都充满压迫，“怕穷”和“怕死”是当时人们心中最大的两个噩梦。
张海客和闷油瓶的放野时期很悲惨，他们没赶上好朝代，游历中国的时候，除了要想法子找到油斗外，还得时刻警戒防备着来自外界的威胁。
他们两个小孩子虽有武艺傍身，但年纪实在幼小，再加上到了后期，他们的钱财也花得七七八八。只能靠小偷小摸活命，狼狈到了极点，从外表上看，他们两个就跟街边那些沿路要饭的小乞丐一样。
张海客还说，有一次他们奔波连走三天，才到了一个还算繁华的县城里。当时他们身上是一点钱也没了，一路上就靠找野菜填肚子，但那个时候野菜也是个很难得的东西，能吃的野菜早就被附近的人家挖走了。
没钱买东西吃，又实在是饿得受不了，他们就想着找户富裕人家，偷点青菜糙面什么的出来。担心两个人去动静大，张海客就把闷油瓶留在路口，走了几步，他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。
就看见闷油瓶抱着一个小包袱，浑身脏兮兮的连脸都看不清，两腿前伸的瘫坐在地上，小小的个子缩成一团，看着张海客离去的背影，愣愣地发呆。
这一幕冲击着张海客的心房，这一刻，他的内心涌起了一阵强烈的酸楚，因为张海客在这个犹如乞丐般的闷油瓶身上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。他从未觉得自己这么无能过，身为张家人，却混得连口饭都吃不上，这个认知，确实很摧毁一个尚在成长的孩子的自信心。
张海客朝闷油瓶挥了挥手，示意让他在这坐好，自己很快就回来。闷油瓶看见了，却没做出任何回应，还是表情愣愣的看着他。这让张海客有些失望，觉得两个人都相处这么久了，怎么闷油瓶还是不亲近自己。
但我猜，那个时候的闷油瓶，应该只是还在思考，为什么张海客要突然朝他挥手罢了。
张海客找了一户富贵人家，顺了两颗白菜和小半块腊肉后，就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去，全程下来他只花了5分钟，速度已经算是很快了。
但是等他回去的时候，却发现闷油瓶不见了。之前小孩坐着的地上，只留有一个被石块压住的小包袱。
那个时候人贩子和花伢子比现在还要猖狂，如果是一般人家的小孩，张海客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怀疑，是不是被人贩子拐走了，但闷油瓶不是一般的小孩，老实说，他没把人家给拐了，就很了不起了。
而且闷油瓶的包袱还在原地，他肯定是自己离开的，还特意把东西留下来提示同伴
张海客不知道小孩儿发生了什么，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，闷油瓶还是没回来，慢慢有点担心起来。
其实这个时候待在原地，等待同伴才是最好的选择，但考虑闷油瓶只有13岁，张海客还是决定去找找他，把包袱和偷来的东西藏好后。
张海客完全是凭着一种直觉到处瞎走，他不知道闷油瓶去了什么地方，只能根据对方的性格分析，猜测小孩儿最有可能，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走的。
如果丢失的孩子是我，我爸妈我三叔出来找我的时候，肯定会先去看看附近卖零食的小卖部。但闷油瓶不一样，这人从小就是个闷蛋，也从没对什么东西表现出特殊喜好过，我实在是很好奇，张海客当年到底分析出了什么。
“问题就在这，我当时什么也分析不出来。”他对我说：“但他确实是被一个东西吸引走的，而且那个东西你绝对想不到。”
我冥思苦想了半天，总不能是一根糖葫芦吧，难不成小哥是饿急了眼？
张海客摇摇头告诉我：“是一个女人，准确来说她还是个小姑娘。”
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，附近一家赌坊的喧哗声吸引住了张海客。那家赌坊严格来说不能称作坊，更应该称作赌棚。它的顶部只有一个茅草搭建的凉棚，四周糊了一层黄泥巴墙面，墙面和凉棚顶之间，还留了20厘米左右的间距，用于透气和采光。
发出喧闹的是一个50来岁的男人，个子不算高，身体有些浮肿，左手抓着一个跟张海客差不多大的小姑娘。右手边还站着一个小男孩，堪堪才到男人的腰腹，浑身脏兮兮的看不出模样，但也是一副弱不禁风的可怜相，那个男孩就是闷油瓶。
男人是个老赌徒，输光了最后一点钱财，赌红了眼，才在今天把自家姑娘压上赌局。
那个时候人心冷漠，卖儿卖女卖妻甚至都有卖自己的，这种事情到处都是，根本管不过来。被卖进赌坊的女孩，结局一般只有两个，要么被赌坊转卖给窑子，要么被卖给人贩子，下场都跟死没有区别。
来的路上，小姑娘又哭又闹，趴在地上死活不肯走，硬是被男人拖着走了几十米。围观的路人有很多，但都没人肯上来帮忙，小姑娘喊了一路，到最后嗓子喊哑了也不肯放弃。
小姑娘当时真的是走投无路了，路过闷油瓶的时候，哪怕知道这只是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，强烈的求生欲，还是让她向这个孩子呼救了。
原因无他，只是因为闷油瓶是这一路上唯一一个，在她求救时，抬头看向自己的人。
“救救我，求求你，小弟弟你救救我吧……我不想被卖啊。”
小姑娘被父亲捆着手腕，一边走一边拼命回头望，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了，只是想抓住闷油瓶这个救命稻草，给自己一点希望。
张海客当然不会想到，自己只是离开5分钟，就会发生这么多事情。
闷油瓶从地上爬起来，看着那个向自己求救的女孩，他犹豫了一会儿，把包袱留在原地，便悄悄地跟了上去。
等张海客找到闷油瓶的时候，局面已经不好收场了。男人很明显是想把女孩给卖给赌场的，小姑娘半跪在地上，哭得满脸鼻涕，嘴里一直喊着：“别卖我，求你了…….别卖我。”
干瘦的手死死抓着闷油瓶的衣角，指尖泛起用力过猛的青白色，此刻这个只有13岁孩子，是她全部的希望。
我很能理解这种心情，人在面临绝境的时候，真的会寻求一切办法活下去。而向闷油瓶求救，也绝对是这个女孩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，他确实是一个很能给人安全感的存在。
男人急于把女儿抵给赌场，但突然出现的闷油瓶却拦住了他。这个男孩是突然出现的，周围的人当时都一心沉浸在牌局里，谁都没注意到这个孩子，是什么时候走进来的。
“你是谁家的小孩？”男人的脸色很难看，这个小孩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他，问他话也不回答。偏偏自己女儿还抓着人衣服死不松手，要不是两个孩子年纪差太大，他都要以为这是女儿背着大人找得姘头了。
闷油瓶还是不说话，而是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。男人能感觉到，这个小孩一点也不怕他，包括这里坐着的十几个大老爷们，他都不怕。
“我要带她走，你不能卖了她。”闷油瓶指了指地上的小姑娘，又补了一句：“而且你打不过我。”
闷油瓶就这么淡淡的看着他，眼中没有一丝波澜，冷静得有些过于平静。男人在这样的注视下，突然产生了一种被轻视的羞愧，他这一生被太多人看不起过，但还从没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孩子轻视过。
男人冷笑着，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女儿：“他妈的你认识他？”小姑娘不敢作声，只是抽泣着慢慢朝闷油瓶的方向靠了靠。
突然男人转身，带着破风声的巴掌狠狠打在女儿脸上，怒吼道：“不认识你往那爬什么爬！”
这一巴掌下去的声音，连趴在外面偷窥的张海客都觉得脸疼。他不知道为什么闷油瓶要去管这个闲事，以一个张家人的是非观来看，是有点多余且不必要的。而且他觉得闷油瓶，也不是那种喜欢凑热闹的小孩。
这个小鬼在张家的时候，就一直和其他人格格不入，从不和族人产生过多来往。怎么今天会帮一个小姑娘出头，难不成他是看上这个女孩了？
就在张海客想着要不要进去帮小鬼一把的时候，闷油瓶已经动手了，他跳起来一脚踢在男人的下颚处，这一脚下去，不光是人要晕死一会儿，下巴也绝对会脱臼。
所有人都被这一脚震到了，没人相信一个13岁的小孩，居然会有这样的身手和力道。闷油瓶不准备继续打，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优势不是力量，无论身手怎么超群，年龄带来的身体差距，是无法避免的。
在这个赌场还有十几个成年人，一旦发生混战，以他的力量是很难逃出去的。
闷油瓶拉了一把女孩的衣服，趁着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，对她说道：“快跑。”女孩顿时清醒过来，往外狂奔。
张海客也趁着这个时候，从外面冲进来：“快走！”两个张家小孩对视一眼，便朝着女孩离开的另一个方向跑去。这个时候在场的大人都反应过来了，除了之前被闷油瓶一脚踢晕过去的男人。
他们想去追，却发现几个小孩都跑没影了。
这件事，是在他们放野时期，闷油瓶留给张海客一件印象极为深刻的事情。他一开始以为，没准是这小鬼喜欢上小姑娘了，但在后来，也没见闷油瓶要去找人家，也没再跟他提过那天的事情。
其实我心里很清楚，那天的闷油瓶只是想救个人而已，从没想过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。就像后来，我跟他一起下斗的时候，他也经常会为了救队伍里的人冲锋陷阵，无论对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，跟他有怎样的交情。
闷油瓶在这一块，一直保持着非常良好的品格。面对想活下去的生命，他总是能救便救的。
那个女孩只是他们放野时期的小小插曲，这件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，后来他们在那个县城，再也没看见过那个小姑娘。也不知道那个女孩是跑到哪里去了，也许她离开了自己的赌鬼父亲，日子过得更好了，也许日子变得更差了。
当年的我，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，内心还是有很大的震撼。因为通过张海客，让我更加全面的认识到了一个，在其他人视角中的张起灵。
在张家人教育模式中，效率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名词，所以在大多时候，他们都不会多管闲事，免得引火上身惹上麻烦。
在墨脱的时候张海客跟我说过，现在的自己，再去谈这件事情的时候，就不会傻兮兮的觉得，是因为一见钟情的狗血故事。
他认为，那天闷油瓶会去救那个小姑娘，多半是因为自己也曾有过，被大人利用虐待的经历，这种感同身受的心情让他出了手。
我觉得这话有点绝对了。
而且通过这些年的相处，我也渐渐发现了一个结论，我发现但凡是跟他有过交情，且没站到对立面的人，对闷油瓶的评价都很相似。
闷油瓶的个性很闷，不爱说话，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，但其实很容易心软，又特别善良。只要是真心想活下去的人，他总是尽努力，能救便救一把的。
后来张起灵和小鸡仔是到下午才回来的。
当时我在房间里，就听见坐在院子的胖子喊我，说是小鸡又活过来了。我有些不敢相信，走到院子，就看见早上那只奄奄一息的小鸡，现在正缩在闷油瓶的掌心“叽叽叽”的乱叫。
虽然还是有点不精神，但已经比一开始好很多了。也不知道闷油瓶是施了什么神奇魔法，不过这成效也太快了点吧。
我有些惊喜，就忍不住围着这只大难不死的小鸡仔转圈，闷油瓶好像也挺高兴的，一直盯着小鸡仔看。
我看着这样的他心里一软，顿时涌起无限的自豪之情说：“你也太棒了吧，小哥！”
